雨 石
朋友听说我们要去伊朗,第一个反应是:那里不是还在打仗吗?
先从新加坡飞往中转站多哈,约6000公里路程花费8个多小时,然后转机飞了约1小时到达伊朗境内。由于时差关系,次日凌晨降落西南部城市设拉子(Shiraz)。机场静悄悄的,大门上方挂着伊朗精神领袖何梅尼和霍米尼并肩前望的特写头像,典型伊朗长者的头巾和落腮胡子,一副智者的模样。我们一行48人,顺利办理落地签证和入关手续,在地质学者转业为导游的佐汉引导下,畅游伊朗南北,体验这个文明古国的前世今生,历史长河的迂迥曲折,文化沉淀的博大精深,政治变迁的诡谲复杂,文明国度的巨大魅力。整个行程是在无硝烟、热情友善、欢快气氛中完成。
短暂而丰富的文化旅程
伊朗的历史可以回溯到六千年前,而辉煌的一页则始于2500年前的波斯大帝国,相当于中国战国年代。波斯大帝国(Persian Empire) 是在公元前700年伊朗西南部的阿契美尼徳王国(Achaemenid Kingdom) 基础上,由开国元勋居鲁士(Cyrusthe Great) 奠定和后继者大流士(Dariusthe Great) 拓展的世界第一个最大的、影响极其深远的帝国。从第一个阿契美尼德王朝(550-330BC)开始,延续了26个不同的王朝,直到1979年亲美的巴列维(Pahlevi) 王朝被国内回教势力推翻,建立伊斯兰共和国为止。不同的王朝在伊朗不同地区建都,自然景观、人文景观和历史遗址各具特色。导游在早餐的第一时间,展示伊朗地图,说明我们自西南往北的文化之旅,从设拉子而波斯玻利斯(Persepolis),而帕萨尔加德(Pasargadae),而伊斯法罕(Isfahan) 而卡尚(Kashan),而德黑兰(Tehran),只是走进伊朗了解伊朗的起步。他说,还有许多不能错过的精采景点等待你们去探寻。即便如此,此次11天9夜之旅,于我是十分惬意,收获满满的,因而特别感恩马国南大教育与研究基金会的安排。
这一段短暂而丰富的文化旅程,开启你对3100年前已出现文字的美索不达米亚古文明的认识,促进你对波斯文化、伊朗朝代更迭、民族多元,对伊朗古代琐罗亚斯德教(Zoroastrianism,祆教或拜火教) 的了解,也对伊斯兰历史上极其重要的萨非王朝(Safavid Dynasty 1501-1736) 的建立,及什叶教派被确立为伊朗国教,伊朗疆土的重新统一和文化的鼎盛,产生强烈的兴趣。如果说,不走进伊朗,你对世界古文明的知识是不完整的,也看不清伊斯兰世界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对当今伊朗的世界角色和困局更是一片空白和茫然。
人们习惯于从身边和近邻的体验,或道听途说,或媒体宣传,来臆测和判定自己其实不其甚了然的外部世界。一般人在美国与伊朗的争端中,往往不假思索地站在主流一边,满脑子的“邪恶、好战、极端”,远之而后快。实际接触了那里的一花一木、沙漠盐湖、平民百姓、历史遗址、宗教文化、文学音乐、建筑风格、舌尖风味,总觉得伊朗还是值得一走和深入认识的。
令人震撼和敬畏的宫殿群
走进伊朗,才恍然大悟,从疆土规模、历史沿革、人口数量来看,她与中国、印度、埃及等国一样,都是伟大的文明古国。公元前延续了200多年的波斯大帝国,曾经是地球上最大的帝国之一。除了拥有现有的伊朗疆土,还包括东北的阿塞拜疆、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北高加索,北部的部分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东部的阿富汗,巴基斯坦一部分,西部和西南部的伊拉克、科威特,一部分叙利亚、土耳其,甚至一度远至中东欧和埃及,比现有伊朗领土164万平方公里要大好多倍。那是居鲁士(Cyrus 600-530BC) 年代创立,后由第三任继承人侄儿大流士(Darius 522-486BC) 发扬光大。大流士占领古代色雷斯地区(保加利亚东南部、希腊东北的马其顿和土耳其欧洲部分),一度挥军攻入希腊圣城雅典,种下后来从马其顿崛起、统一希腊的亚山大大帝于公元前330年,挥军横扫波斯大帝国,洗劫并纵火焚毁规模宏大、巍峨壮丽的玻斯波利斯(Perspolis) 宫殿群。
我们一行人从设拉子出发,朝东北方向驱车62公里,踯躅于玻斯波利亚,感受经过战火洗礼的宫殿群遗址,震撼和敬畏之情交集。
这座占地12500平方米的宫殿群,背靠密特拉山,历时三代(大流士、其子薛西斯 Xerxes、孙阿尔塔萨西斯 Artaxerxes 三位帝王)、用了96年(521-425BC)漫长岁月,才具备如此惊天动地的效应。玻斯波利斯座落在长450米,宽300米的长方形平台上,高出地面12米,南面左右两侧各有台阶通向平台,每边各110级,级距仅10公分,宽距38公分,当年的设计是为了策马而上。我们步下旅游车,面前是一处广场,广场两边是树林。晚秋的日子,枯黄的叶子随风飘落,早晨的阳光在寒气中瑟缩。远眺玻斯波利斯,乍看像一根根烟囱直插云天,近看可不是什么工厂区,而是名副其实的“古代近东人民艺术传统的典范”,也是包括波斯在内的“全人类文化遗产”。在这里,你看到仍留存的3座巨石垒起高逾16米的门柱(原有4座),巴比伦时代的人首牛身鹰翼的大型浮雕,紧依石墙,仿佛在唤回久逝的年代。这条有“万国门”之称的通道,往东可达大殿,帝国要员和藩属国官吏在此稍事休整,朝南转入主体建筑朝觐宫(Apadana),中央大殿占地逾3600平米,呈正方形,原有36根圆石柱,分列6排,一排六根。大殿南北和朝东三面,有三座柱廊,各竖圆石柱12根,两排并列。整座朝觐宫原先共有72根石柱,架起20米高、以雪松和柏树为栋梁和屋顶,气派十足,可容纳整万人,主要用于波斯大帝国重大庆典。帝王在此接受百官和四方八面藩属国国王和官吏的进贡和朝拜。朝觐宫连同百柱宫(The Hundred Pillared Palace)、大流士宫(Tachara)、薛西斯宫(The Hadith) 及后宫(Seraglio),中央宫(Tripylon) 等,公元334,统治希腊的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剑指玻斯波利斯,厐大的宫殿群被付之一炬,巨石结构毁损不堪,残柱断墙,满目疮痍。
以石观化 历史未亏待伟大建国者
朝觐宫72根石柱,今存13根。百柱宫作为军事用途,遭破坏尤为严重,无一石柱留下,仅柱基露出地面,默对苍天。宫殿门柱和頽败石墙,散布各处。有一根修复完好的石柱,环形柱基,面上雕镂精致的垂直琴弦,柱身自上而下,布满琴弦条纹,石柱高处凸显着花样涡螺,两头反向的半身坐牛的柱冠、雄立石柱末端,石柱全以青灰岩雕凿叠砌而成,浑然一体,工艺之难度绝伦,令人赞叹不已。
更难得一见的是,门柱的石壁和宽阔的墙基上,留下古代波斯大帝国藩属国特别是美索不达米亚天才工匠的大型浮雕:波斯帝王庄重的坐姿、典雅的圆帽围巾、严肃的面相,皇座由28个藩属国人员(甚至有非洲埃塞俄比亚人)扛着进宫。雕像上方是波斯帝国古老宗教琐罗亚斯德教的神人标志,腰际两旁向外延伸的神鹰羽翼,中央是象征太阳的圆环,神人作向前迈步之状,引人遐思。墙上的石刻图像,显示不同民族的进贡者,或徒步或骑马,双手捧着贡品,侍从牵马驱羊,人物神情谦恭、动物栩栩如生,层层相间,秩序井然,气势非凡。人物的身份,举凡帝王、藩属国君主、贵族、官吏、仙人、军人、卫士、侍从、仆人、所属民族(波斯人、米底人、巴比伦人、亚美尼亚人等),从服饰,长相,举止都可辨认,真佩服工匠们的观察力和精湛雕艺。“万国门”的石柱正面和侧壁,有人首兽身(或公牛,或雄狮)的守卫把关,形象虽有残缺,但雄姿依旧。波斯王攻击魔邪,欲置之死地的题材,偶尔映入眼廉,蕴含善战胜恶的宗教信仰。宫墙不时展现狮子攻击公牛的生动浮雕,艺术效果凸显。专家发现,当年石刻都有着色,美仑美奂,每逢重大庆典,盛况可期。考古人员从残垣断壁之中,还发掘出以古波斯文、埃兰文(Elamite) 和巴比伦文镌刻的文字,纪录大流士及其子薛西斯建宫的缘由,十分珍贵。
步出玻斯波利斯宫殿群遗址,腿酸目眩,心潮澎湃。2500年,是一个什么概念啊!以石观化,历史还真的没有亏待真正伟大的建国者。他们的功勋与天地同在,与日月争辉。
曾到过万里长城、敦煌、吴哥窟、希腊和马其顿遗址,各处宗教建筑、墨西哥玛雅遗址、秘鲁的马丘比丘,莫不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从历史之久远、规模之宏大,建筑之雄伟、雕刻之精湛、文化之含量的角度,伊朗的玻斯波利斯可谓绝无仅有,它确实给后代留下一颗璀灿无比的明珠!
居鲁士皇陵引人无限遐思
兴犹未了,第二天我们又踏上征程,来到开国元勋居鲁士的故乡,波斯大帝国最早国都所在地,位于设拉子东北135公里的帕萨尔加德(Pasargadae)。居鲁士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帝国缔造者,公元前559年建立阿契美尼德王朝,先后征服伊朗西南的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向西逼近地中海,控制小亚细亚(今土耳其),势力延伸至西亚和东亚大部分地区,东部直达印度河谷(今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公元前540年他在帕萨尔加德建都,都城占地16平方公里,开发时间不足30年,给后人留下一座城堡、宫殿群和御园遗址,掩埋在沙地里的巨石,许多已被挖掘出来,或编号,或修复中,看得出考古工作艰辛而缓慢。远处竖着一个牌子,指示已发现的宫殿遗址,有御亭、朝觐宫、御园、后宫、桥梁、宫门等,散布在沙漠中间,从修复的局部石柱和石墙观之,虽残缺不全,亦可窥见当年的荣光。一路上远古的排水和喷泉系统,历历在目。不过,故都之行的最大收获,是有幸一睹居鲁士皇陵。建筑本身不大,底座长近14米,宽12米多,高5米,有6个石阶。上方墓室长3米余,宽2米,高2米。整座皇陵以切割完整的石灰岩叠合而成。结构单纯,朴实庄严、宁静致远。据史书记载,英雄相惜,当年亚历山大大帝征服波斯大帝国途中,曾到此凭吊居鲁士大帝陵墓,并下令修复。希腊历史学家对墓室内的情景曾如是描述,绘声绘影:金的棺木,旁置一床,锻造金床脚、巴比伦挂毯,紫色地毯、项链、短弯刀,镶金耳环,一应俱全。但是,眼前的皇陵是封闭式的,也不让攀登,居鲁士在里头呆了2500年,有何感受,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他可以放心,皇陵地基是悬浮结构、有抗震效用,不会崩塌,古人智慧的又一例。
居鲁士的伟大之处,是对波斯大帝国统辖下不同民族、宗教、文化,采取多元并存的宽大政策,如攻占巴比伦时,把被巴比伦扣押的犹太人全数遣返耶路撤冷。虽然琐罗斯德教被奉为国教,但允许不同宗教存在。他把帝国内不同成分如埃兰、巴比伦、亚述、古埃及、小亚细亚(土耳其)先进文化传统加以保存、吸收、融为一体,真正做到有容乃大。
生命力来自文化的深厚力量
玻斯波利斯和帕萨尔加德两处世界文化遗产,标志波斯古文明的强大生命力。亚历山大大帝灭亡波斯大帝国后,伊朗先后出现两个希腊化王朝,但仅维持很短时期。84年后,平地一声雷,一个传承波斯传统的帕提亚帝国,从伊朗东北部兴起,史称波斯第二帝国,汉代称安息帝国,维系约400年,公元224年由波斯最后一个帝国—萨珊王朝(Sassanian Dynasty) 取而代之,直到公元651年穆斯林开始统治伊朗为止。波斯文化的深厚力量,使波斯帝国终于能存在千年之久。
来到德黑兰,才知道有“居鲁士宪章”(Cyrus Cyrinder) 这回事,对波斯文化又有新的认识。这是一件不起眼的圆筒形烧土,直径10公分,长22.5公分,刻有3000多年前古老的美索不达米亚阿卡德楔形文字,称颂居鲁士的丰功伟绩和政治理念,被喻为“人类历史上最早的人权宪章”。英国考古队于1879年在巴比伦废墟中发现此珍贵文物,当时已断成几块,经修复后现存伦敦大英博物馆。伊朗国家博物馆展示的反倒是复制品。2003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伊朗女权主义者施琳·伊贝迪(Shirin Ebedi) 在获奖感言中的一段话,很能代表伊朗人的心声。她说:我是伊朗人,居鲁士大帝子孙。这位伟人2500年前在权力臻于最高峰时承诺他的治国之道,是不强迫子民改变宗教和信仰,让所有人享有自由权利。“居鲁士宪章”应在人权背景下加以研究。
或许,这就是文明深层意义之所在。携回“居鲁士宪章”仿制品和琐罗亚斯德教的标志“法拉瓦哈”(Farsaohar),以永志人权和正道之必胜。当然,此行可留在记忆中的事物太多了:如伊朗中部第三大城市伊斯法罕(Isfahan) 的世界级大广场、8世纪后在波斯文明基础上形成的伊斯兰文明、萨非帝国(Safavid Empire 1501-1736) 巅峰期确立什叶教派为国教对伊朗政治、经济、文化、艺术、建筑方面的影响,卡山引人入胜的流水公园,还有定都德黑兰的赞德王国(Zand Kingdom 1751-1794)、卡扎帝国(Gajar Empire 1794-1925)、巴列维帝国(1925-1979),以及后来的伊朗伊斯兰共和国,都曾留下各自独特的历史痕迹,千丝万缕,本文就不一一描述了。
(本文转载自《怡和世纪》第39期,2019年。)
(南大基金会会讯,第41期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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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强不息 力争上游
2019年11月05日首版 Created on November 5, 2019
2019年11月05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November 5, 2019